十多年前，我偶在地方报纸上看到陈石云（开成）的《余家庭之状况及生活》，此文刊于1919年，可惜报纸有缺，只能得文章之下半。现在又于次年编印的《启明妇学校校友会杂志》创刊号上看到全文，题目写作《余之家庭及生活》，文字略有小异，但不碍大体。陈石云是作为校友的身份供稿的，文末有编者评语云：“家庭琐屑，风教相关，娓娓言之，引人兴趣。生在校，余知其性情品学为女界中之上流，今观此篇，益足使七十衰翁悠然神契。”由此知评者为陈石云在校的老师。 

本期前面还刊有张謇的题字墨迹，想来这也是因儿媳的原因为题的。

陈石云的文字，留传至今者极少，因全文录于此，不仅存一史料，亦藉此一窥才女之文墨也。 《余之家庭及生活》（前肄[yì]业生：陈开成）

余离母校四年矣，师长之栽培，同窗之情谊，每值花晨月夕，危坐遐思，觉年华之不我留，而前尘之重可念也。会母校有校刊之举，可藉此以知母校之状况，同学之襟怀，意颇善也，乃不揣愚陋，手草此篇，告吾同人，以当良晤。诸姊妹亦有以家庭生活小纪饷余乎？企余望之。 

余离校之下学期，即归南通张君孝若。余翁即吾国略负盛名实业、政治、教育家之张季直先生也，其性情行谊，举国皆知，无庸赘述。翁止一子，即孝若。孝若幼聪颖，得翁爱，六岁入幼稚园。十岁，负笈通州，入初等校。旋入青岛德华高等小学，十六岁离去。十七岁在家，延英文师授英法语文科学。十八岁游南洋群岛，二十岁游美习商，去年得学士位而归。现恒侍翁左右，为翁决事机，答函电。今翁将命之办淮海实业银行，正在筹画云。

姑吴太夫人，籍如皋，性慈爱。工绣，曾在南洋展览会得最优奖。翁、姑以家中人少，又抚养二子，冀为吾夫助。长十岁，现在初等校；幼五岁，入幼稚园，均尚驯善。余前年举一女，性灵敏，能体亲长意，翁、姑异常爱之。此吾家庭之大概也。

吾家本在海门长乐镇，籍为南通州。翁在通城兴办地方自治、实业、教育诸事，在通城之时多，故在濠南建一别业。长乐宅为中国式，有家庙园，为扬州以东五百里内仅见之宅，堂构宏伟，池沼幽迥。有竹十馀亩，桑千馀株，虽非南阳诸葛之庐，而风趣近之。春秋四季，佳节良辰，或岁阑[lán]，必率家人等归长祭祀，沿以为例。

通之别业，全为英式，在濠南博物苑西。可望五山，云烟帆影，若在左右。吾夫有句云“遥听鸢[yuān]隼[sǔn]风烟外，平视云山几席间”，描景颇当。宅后有一雀舌松，为数百年物，移自军山，约距十五里，用铁轨车辆搬运。移植凡二年，均发芽，去秋忽萎。或云老者不易移，移亦不易活，信然。

翁现居濠阳小筑，在北公园东，境颇幽逸。余及夫居别业，姑则往来长乐、南通间。余每晨七时起，督仆婢洒扫。早膳后习字二页，复温习中英文。下午则事女红，或裁答书件。四时后，夕阳西下，凉风徐来，每偕外子散步苑中。平湖十顷，鱼鸟成群，远望山容，若隐若现。垂柳千丝，桃花百本。小坐白石墩，共话故事，或兴至斗棋，至足乐也。外子颇喜拍网球，余观其驰驱左右，活泼泼地，彼辄喜胜人，亦喜人嘉其胜也。余平日事不甚多，故按序就班，颇得暇晷[guǐ]。家有留声机、批霞落，间一抚弄，亦足怡情而遣怀。晚间，各处信件报纸来，一一裁阅，并定次日所欲为之事，登日记。此余每日生活游息之状况也。

通之别墅第二层有先像室，悬先人像十馀幅。每逢节忌等日必追悼，以示不忘本根之意。数年来如一日焉。

翁为国事、地方事异常烦劳，加之各公司待决之事亦日必数起，往来信电，每日不下十数通。虽孝若及秘书襄理，然事无钜细，必躬亲过目。起居不求适意，饮食不求丰美。遇宾客以礼，有事无不详答。对弟子恩威相济，常举先代寒苦宿德为子弟勖。好慈善，用钱于公益、教育事，虽费千万无吝意；不当用者，虽寸钉断铁亦所爱惜。平时教人必勤俭刻苦，各学校亦多以此为校训。生平痛恶做官，常谓中国之大患，在以做官为营业，小官不知为民服务，大官不知爱国政策；今欲救中国，先须提倡不做官。故南通各种学校，均有专门，而独无法政。

翁在南通举办自治、实业、教育，能为全国模范，固已通国皆知；然翁于风景亦甚注意，有关人民美感，且可为游息之地者，必为先导。故于五山之经营，公园之改建，靡不饶有兴味。溪林之布置，亭阁之建筑，翁必躬自指点。今江上之五山，城南之胜地，松柏成行，桃柳成列，春韶佳丽，走马看花，陌上香车，一鞭斜照，尤足流连散步，引起性情也。余因述家庭之状况，间及翁事略，谅亦为诸姊妹所乐闻乎？ 

此间有女子师范一所，幼稚园三所，初高两等学堂，男女皆可肄业。师范亦早创办，校长为范肯堂之德配姚夫人，学生约二百人，校址旧为珠媚园，内附设幼稚园及初高两等学校。至对关于妇女之慈善机关，则有养老院、育婴堂、残废院、济良所等，以故南通不常见残缺穷困无告之妇女。余他日尚拟作《南通女界之状况》以飨我姊妹同窗，今从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