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了点时间把张孝若的《告父文》录了下来。此文为张謇灵柩安葬前夕所写,当时刊布于报端,我此据乃1946年8月顾公毅、徐一瓢编印《张啬公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刊》时,作为附录收入者。全文三千多言,观之亦颇为其真情所动。由此却又想到当年因张孝若挽父而引起的一件公案。
张謇去世不久,张孝若写了一组题为《哭父》的诗,发表于地方报纸及上海的《申报》。不想这组诗竟惹得一班人的狂喷,其理由是违背了古来“至亲无文”丧礼,这就有点大逆不道了。所谓至亲无文,是说逢着父母至亲的丧亡,儿子应该“哀毁骨立”,沉浸于极度悲痛之中,而不应该有心思舞文弄墨写那些带有文学色彩的文字。道理虽然如此,鄙意却也不能只讲形式,我看张孝若的这组诗,还是有真情实感的,是不是写得早了不适时间,我也说不上。
至于《告父文》,其中有云:“九年以来,父之信不孝视如忠仆,事无大小,必商必告。而不孝亦以父为良主,竭其心力,劳其体躯,以分父劳而效父事。今父逝矣,世谁有用不孝者,而不孝亦不求世用矣!故不孝痛父之逝,尤痛世无知不孝用不孝其人若父者矣。”这段话也曾让人抓住辫子予以攻击,那则更近于罗织了。
《告父文》太长不录,且把《哭父诗》附于下,不妨一读:
昔年但恨吾生晚,今日方知死又迟。俯仰伤心无可语,秋风秋雨满灵帏(父生余,已四十六岁矣)。
几日南山曾定省,今宵已傍父棺眠。但期小别恩犹在,重结来生父子缘。
仙佛都言在上界,傍棺欲问是耶非。果然天上能相见,愿向终南去不归。
痛父家人哭可怜,哭声吾母最凄然。伤心慰母无他语,父已归真在上天。
恩情应不隔幽冥,终日思量但有哀。宵尽梦回灯影动,惊疑吾父入帏来。
山居原为爱清游,今后凄凉结万愁。终古伤心在梅垞,招魂我欲上江楼。
盖棺不独一家哭,生死存亡系一州。愿父英灵长不去,弥天风雨障潮流。
救世度人本佛恉,我今学佛欲逃名。人生到此宁天道,到此方能悟死生。
哀鸿原不分南北,烽火弥漫野哭多。苫块心惊闻战报,大军几度过黄河。
始觉生离死别难,秋风飒飒夜漫漫。可怜稚子犹嬉笑,阿父伤心欲入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