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八年金沧江七十岁,张謇向他打听生日,见其不愿叨扰人而不肯告,乃决定八月初一为之贺寿。金问为何选定八月,张謇回答说,你的生日既不得知,那我就用八月来预祝你的八十寿,于是两人相与大笑。至期,果然在北公园的观万流亭设寿筵,张謇预作两首七律,并邀同席者为和。其诗先录于下:
沧江翁今年七十,不以生日告人。八月一日为延客觞翁于观万流亭,赋诗为寿,属客与翁和之
六十七十翁发皤,旧运新运天旋螺。
春秋惟有乱可纪(指翁作《韩史》),忧乐合以诗相磨。
看花老辈应逾共,载酒佳时莫厌多。
槛外朝来云物好,从容等视万流过。
东北浮云屡变更,秋风落日汉阳城。
南坛幕府萦吾梦,左列词曹系子情。
一局烂柯嗤对奕,几时得枣话长生。
引年送日须歌舞,准备缠头听玉笙。
张謇此诗收录于《九录》,然而却把次首中的“得枣”错成“得尽”,后来的两版全集都依此而错。其实得枣即指安期生食大枣如瓜而长寿成仙之事,此是前人祝寿的常用典故。
据《九录》的编次,张謇此诗实排于民国八年的作品中,然而两版全集却将诗作的时间定为民国九年,无端地推迟了一年,不知有什么根据。按金沧江生于韩哲宗李昇元年,即清朝的道光三十年,到民国八年正好虚岁七十。他的生日为农历十月十五日。
同席在观万流亭贺寿者,据金沧江所记尚有方唯一(还)、张景云(庸)、管石臣(国柱)、曹勋阁(文麟)及张孝若,其实至少还漏了一个周曾锦(晋琦),除张孝若外,这些人的和诗我都找到了,一场盛会,各显才思,一并录存于此。
方唯一的是《寿金翁沧江,奉和啬公韵》:
南通为寿沧江老,今日河亭特一开。
压袖新诗惊列坐,摇霜华发照深怀。
眼看尘劫浑忘岁,心惜遗黎未尽灰。
难得地宽宾辖集,故应秋霁薄醺回。
管石臣的是《金翁沧江七十,啬师招饮观万流亭,有诗属和,奉呈八韵》:
东海有遗老,翩然归下州。
一身犹史系,卅载为诗愁。
格格语终吐,皤皤气榈遒[qiú]。
云何文字债,强作稻粱谋。
声闻必其寿,清高乃有秋。
耆英韩富侣,居士郑张俦。
佳会惭携谢,新诗应借欧。
逸谭六角乐,闲纪万流游。
曹文麟的是《己未八月初一日,啬师为沧江先生祝七十寿于观万流亭,以诗命和,即呈沧江先生》
友老益多情,名园称寿觥。
迹留前代史,交剩两先生。
家国十年梦,文章百世名。
相依应共乐,小邑独承平。
周晋琦的是《寿沧江丈七十》:
城南亭子枕河干,面面窗纱映碧澜。
二老壶觞相与戏,一时宾主古来难。
较量风月须歌板,收拾溪山付钓竿。
不有严公能好客,杜陵怀抱向谁宽。
张景云即席成诗一绝,事后又补三绝,其作为《和啬公寿沧江翁七十》:
八月湖亭静不喧,何人携酒上亭园。
金樽齐寿花开叟,第一多情老状元。
刻集分人亦苦辛,暮年身世向谁论。
等闲陵陆凭东海,看取黄花照满樽。
忧患经多合大年,不磨惟有旧山川。
人生行乐何衰盛,霜任盈腮雪任颠。
预约当筵要赋诗,众中偏我赋诗迟。
一迟迟到三千岁,笑看桑田变海时。
第一首第三句原作“一杯齐寿沧江叟”,改称“花开叟”是因为金沧江出生于韩国花开县。通行证四首另附小注谓:“初一吃酒,十五交诗,故有末首云云。”算是迟交的作业。
当时在南通图书馆读书的青年才俊罗长铭,虽未与筵,闻知后也有《金翁沧江七十》的诗云:
坐阅河山劫外棋,晚归江海鬓成丝。
天遥故国三千里,秋冷孤臣七十时。
眼底秋风惊往事,杯中春酒进新诗。
河亭且上同欢宴,愧我无缘进一卮[zhī]。
张峰石有《寿金沧江师七十联》,也附抄于此:
五千重鼓臂而来,韶濩[huò]堂开,师旷独弹白雪调;
七十岁从心所欲,灵光殿迥,彭宣恭进紫霞觞。
末句用汉代彭宣不入老师后堂的典故,或是说自己虽未曾恭与寿筵,但祝贺之情却相同也。
金沧江和张謇的诗,刊于当时报端时的题目为《酬啬翁致寿七十》,收入其《云山韶濩堂集》时改为《八月一日,啬翁以余七十,置酒城西观万流亭,招而寿之。昆山方惟一、张景云,如皋管石臣,本县曹勋阁皆在座,而翁之子孝若亦与焉。翁出二律属和一座,既归,用其韵和而谢之》,并将张謇定八月为寿期的故事夹叙于题。其诗与报刊者有两处修改,一为第一首的“团圆”改成“飞骞”,二则将次首颈联“纷纷凡楚嗟何世,落落峨洋独古情”全部改去。兹把改定者录于下:
一斗名醪两齣[chū]歌,兼招词客珮声磨。
飞骞绮阁波中出,欹倒秋花席际多。
我自昏昏忘甲子,君何苦苦念风波。
提携欲向沧洲去,折赠仙香太乙荷。
龙钟马齿谩峥嵘,把酒风前笑几声。
万里萍浮唐闸水,十年云蔽汉阳城。
补天莫借娲皇术,裹饭惟馀桑户情。
他日若传今日事,人间此亦一长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