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謇有一封致朝鲜金云养(允植)的信,原件藏于南通市档案馆,当年编张謇画册时刊用过,然而新编《张謇全集》却忘收了。最近注意金沧江,想到此信中有所提及,这才发现漏收,赶着在这里作一个弥补。先把信文录出:
入秋以来两感寒疾,宋玉之悲、留侯之卧一身兼之,坐愧往哲。沧江之为人,风旨凝退,不谈世事,吾甚敬之。闻其将归,谨以中国所来之物聊以为赠,希即代致。若精神少健,要须相晤于尊处为别耳。云公足下。弟謇顿首。
信中的那个“卧”字,写得极像“卟”,可卟指占卜问疑,在此说不通。张裕伟疑为“卧”字写得草率,我也赞同,因为解释得通。“宋玉悲秋”和“张良卧病”都是典故,短短一信也要连连用典,反映了青年张謇的才不可抑。此信所用为自制的集字封,红印双钩“季直敬问安不”六字,封上写“即送安国洞金大人云养甫台启,大阵缄”,说明信是从驻军营地送出的。信的时间可以确定为光绪九年(李朝光武帝二十年)八月,具体则是张謇在军营与金沧江初晤的次日。
关于张謇在朝鲜与金沧江的交往,尽管此时他的日记已缺失,可金沧江自订的《年略》里却有着比较详尽的记述。不忍忽去,分享于下:
……八月,会清人张季直于清军中。季直名謇,江苏通州人,去年吴提督长庆之驻军吾邦也,以优贡生充参军而来。今春问吾邦诗人于金公允植,金公送余诗二册,季直见而称善,问余所在,欲先访之。金公书余,道其事,至是余赴科入京见金公。公曰:“季直之问子屡矣。”作书欲报余来状。余曰:“我之见此人,顾不尤急哉?”乃将书往见季直于军中,笔谈数十牍,因识其兄叔俨,极欢而罢。明日季直赠以印石三、徽州松烟墨二,又数日访余于金公家以叙别,知余将归乡故也。余见季直神宇英爽,意气磊落,笔谈如流。其在金公座,语次,忽顾金公奋笔书曰:“沧江之诗,以所见于东方者,此翘楚也,无更能胜之者。”余谢曰:“论不可遽定如此,东诗之铮铮者,足下顾未之多见。”季直又疾书曰:“天下之人才,即目前之人才,大略要可见矣。”其辞采之警雅皆此类,而亦可见其乐善爱才之胸怀矣。其冬,季直以母祥归中国,携余诗以去。余闻之,以所赠诗托金公寄之,季直但以书答之而不和焉。
金沧江的《赠张啬庵謇》是一首长诗,也录在这儿:
黑风吹海声如雷,泰山已没扶桑摧。大地摇荡无昼夜,高帆映日张生来。吴公幕下三千士,借箸运筹须汝才。长揖何如汲长孺,龙川慷慨真小孩。亦有劲词操古响,星辰灿烂胸中开。中原不竞四海沸,异言诡服时事哀。九州迫促去何处,乘桴被发登蓬莱。下视人烟青一点,明夷夫子魂气回。汉职江草且秣马,童仆怪问何为哉,与我脱剑休徘徊。周公不死仲尼在,六籍未随秦火灰。剥卦一阳有天道,杞国之忧傍人咍。深山可隐七日雾,大厦元要千年材。他日天河洗六合,送汝麟阁高崔嵬,我且担簦揖通街。不然渔樵结伴侣,天台之下潇湘隈。眼前浊酒长泼乳,玉山自倒非人推。人生知己岂有极,为此长言忘所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