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山葵竹山房的门额,是张謇应寺僧默之请而题写的。这位默之恐怕知之者不多,他的法名叫理明,别名默识,不仅曾任狼山准提庵的住持,更是一位琴僧,是云闲的琴弟子,曾参与校刊云闲的《枯木禅琴谱》,博物苑里还藏有他做的琴。
民国五年,韩侨金沧江为张峰石作琴铭,谓“峰石张君好为矫健新奇之诗,为南通后辈之翘。近学琴于狼山僧,僧重其诗名,卷己琴以赠”,这个狼山僧就是说的默之。张峰石得琴后有诗为谢,诗长另录。是年初张峰石与陆景骞等游山,曾与默之联句为诗,墨迹今尚见存。 我曾见过默之的一本手录册,所录乃前代有关修行的作品,封面自题“几身[生]修得到”,看来是他的修身读本。册上所钤“默之僧印”印章,看风格似出吾通陈曙亭之手。
默之晚岁结茅于焦山之巅,民国十五年示寂,张峡亭有联挽之云:“莲社昔同游,屡访不嫌灵运屐[jī];霜镛[yōng]今绝响,重来忍抚净晖琴。”下联也提及他的琴。
张峰石《谢默之僧遗琴》的诗既长且奇,录于下,还是可以读读的,其中异体如樛[jiū]为求、女为汝等我都改过来了:
自从伏羲神农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一去而后久已无琴声,唯见弥弥漫漫浊气下降清气升。
欲求清气使我一见卒乃万古不得见,痛哉,人生丁此真乃欲死不死生不生。
富与贵,我不愿。
利与名,我不争。
意欲身长两翼飞入九重天上敲天阍。
天阍一启我便屈膝跽而奏,愿天行一好事,生一好人。
此人不必武,不必文。
不必孝子,不必忠臣。
不必大富大贵,大智大仁。
但望此人骨节之中略具一点清灵气,是何气耶,无以名之,名之曰仙真。
然后我与此人握手同坐高山山上古松下,斯时也,松间明月,瞢瞢腾腾。
山中鸣泉,鏦鏦铮铮。
然后再求此人抱琴为我弄一曲,是高山流水,是白雪阳春。
是春江送别,是孤馆遇神。
曲终相顾各一笑,此山此松此月此琴一齐寂寂俱无声。
然后再求此人赠我一张枯桐琴,教我几句度人经。
水龙吟,梁父吟,清风吟,山居吟,静观吟,长清短清,一一苦口向我说,出自君口入我心。
虽然,君赠琴时由我弹不弹,我弹琴时由人听不听。
十二万年本一假世界,何须苦苦求知音。
此人闻言摩我顶,掖我肱。
说道孺子尚可教,与尔参一声闻乘。
替尔胸中养成六个波罗蜜,我握尔臂同飞升。
人生到此,何说何论。
何人何我,何仇何恩。
真所谓极乐世界,不二法门。
此是我之区区志愿,此是我之薄薄微忱。
此是我之十年肝胆,此是我之一缕灵魂。
问上帝,可不可。
求上帝,能不能。
上帝应曰诺,怜尔一念诚。汝既有此志,有志事竟成。
朕有一言汝谨志,汝于某年月日去访紫琅山里一个庞眉皓发默之僧。
此人仙骨玉棱棱,此人仙貌冰澄澄。
前身本是菩提树,今世斯为救命针。
我闻帝命将信不信姑往访,头戴葛巾脚拖芒屦手倚一支藤,果然入此山中遇此人。
果然仙骨玉棱棱,果然仙貌冰澄澄。
果然是菩提树,救命针。
果然庞眉皓发一一如帝语,果然以上所求种种志愿而皆备于我一身。
虽未能握臂同飞升,虽未能同登不二门。
业经摩我顶,业经掖我肱。
业经指我眼前之迷津,业经洗我胸中之俗尘。
明明是一座不夜城,明明是一盏长明灯。
明明是秦廷镜,照我心,照我胆,照我百骸九窍六脏骨骨节节毛毛孔孔无不彻底清且澄。
呜呼!我生三十六年之中得有此乐得未曾。
偈曰:默之默之,汝何人斯。
汝僧我琴,我赠汝诗。
一琴一诗,你知我知。
若丐人知,是曰大痴。